西式墓園是頗可以一逛的,一是因為不少墓園都修繕得宜,墓碑與鮮花、樹木融為一體,遠看與公園並無二致。二是因為免了紙錢白幡、瓜果煙酒之類種種,大方走進去就行。沒有東方關於死亡的諸般禁忌,即使逗留稍久,也不覺得壓抑。
早年的許多墓園都分民族、宗教,畢竟在生時日短,死後年月長,讓逝去的親人與同胞作伴長眠,總歸安心些。香港的眾多西式墓園中,當然是基督教、天主教佔了多數,卻也有猶太墳場這樣的少數派。
十九世紀中始建的猶太墳場,地皮是英女王維多利亞頒授的,意在鼓勵猶太社群紮根新殖民地香港。墳場的運作資金則由猶太富商大衛•沙宣(David Sassoon)捐贈。沙宣家族來自巴格達,後來在孟買、東南亞各地及上海、香港經商,因鴉片生意大發其財。且不論沙宣的賺錢方式是否道德,這位擁有英國籍卻不說英語的正統派猶太教徒,素來以慷慨支持慈善事業聞名。從南亞、東南亞到滬、港,都有他出資建造的圖書館、醫院、學校、孤兒院等,香港猶太墳場也在其列。
沙宣的曾孫維克多•沙宣(Victor Sassoon),繼承了先人卓越的經商頭腦。上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,他將上海作為商業據點,當年「十里洋場」的地標中,華懋公寓、漢彌爾登大廈、仙樂斯舞廳都出自他的手筆,最著名的則莫過於當年的華懋飯店、後來的和平飯店了。雖沒有曾祖的慈善家盛名,維克多•沙宣在上海時也曾盡力幫助二戰中從歐洲逃難而來的猶太同胞。而作為匯豐銀行的創航股東之一,他與香港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。如今的??島薄扶林就有以他命名的沙宣道,霍英東家族大宅、香港大學醫學院都坐落於此。
猶太墳場的第一個歸葬者名叫Leon Bin Baruel,時為1857年。香港開埠早年環境惡劣,又有瘟疫肆虐,當時的殖民者多為單身男性,少有攜眷同來的。也可以說,這位Baruel先生的墓碑亦是猶太人世代顛沛漂泊的一個註腳。
同樣長眠在猶太墳場的還有著名商人伊里·嘉道理(Ellis Kadoorie)。他的兄弟埃利·嘉道理(Elly Kadoorie)早年跟隨維克多?沙宣經商發跡,之後嘉道理兄弟二人聯手打造商業王國。人們耳熟能詳的香港中華電力、山頂纜車、半島酒店背後,都有嘉道理家族的身影。
猶太墳場的墓碑設計大多簡潔,少有華麗裝飾。即便墓主生前腰纏萬貫,死後也不會大興土木,這與猶太傳統中貧富平等的觀念是一致的。
不只墓地低調,香港的猶太社群同樣不事張揚,加上猶太教從不對外傳教,更顯神秘。許多本地市民都不知道的是,鬧市中環就有一座猶太教堂。教堂同樣由沙宣家族贊助,參觀須提前預定,進門要登記****,十分謹慎。然而教堂裡面的氛圍卻大不相同,沒有冗長的佈道,教眾們聚在一起唱詩。臨了,一個隨父母前來的小男孩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條大麵包,笑盈盈地分發給在場所有人。拉比對來參觀的人說,這麵包只代表豐收的喜悅,不是什麼人或神的血肉,不論信不信教,都歡迎一起分享。
猶太民族顛沛多難而生生不息,多少也是拜這低調、達觀的精神所賜吧。正如有首詩裡這樣寫:
「我死了的時候,親愛的,別為我唱悲傷的歌。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,也無須濃蔭的柏樹。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,淋著雨,也沾著露珠。假如你願意,請記得我;要是你甘心,忘了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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