渡輪往來

若說是海洋成就了香港,大概沒人會有異議。香港一面是島,一面與大陸相連,中間相隔一方不窄不寬的維多利亞灣,又有成串離島像大珠小珠般散落在四圍洋面上。正因為如此,香港的往來交通,總是離不了船。而遠洋大輪固然氣勢非凡,與人們生活最接近的,卻是那每日往返不息、迎送乘客的渡輪。

穿行於港島北與尖沙咀之間的是天星小輪。遊人喜愛天星小輪,就像喜歡一部老電影。從尖沙咀出發,古舊的碼頭。鈴聲響了,閘門打開,船上連排的木座椅,海風摻著機油味吹進船艙。遠望是港島海傍成片的摩天樓,背後的太平山頂燈火點點。香港曾經的名字是維多利亞城,當年的一城一灣,正是同名的孿生姊妹相擁相隨。

且不說別的,光是「天星」這個名字就已美得動人。1890年,香港點亮第一批電燈,當中就包括了中環海邊的德輔道上以電力照明的路燈。八年後的1898年,天星小輪公司初創。維港兩岸雖有零星電燈明滅,繁華夜景卻是絕對談不上的。坐在小輪上,抬頭應該能看到滿天星斗,低頭還有碎銀一樣的月光鋪滿海面。而在今天,星星是看不到了的,但霓虹流轉、電光閃爍,以「星」字為喻,也算是恰如其分。

天星小輪公司的前身,是波斯祆教徒Mithaiwala創立的「九龍渡海小輪公司」。當時雖然不叫「天星」,公司擁有的幾艘渡輪,已分別命名為晨星、晚星、高星和導星。1898年公司被併購,改稱天星小輪。它的英文名「Star Ferry」,出自Mithaiwala喜愛的一首詩歌——英國詩人丁尼生的《過沙洲》(Crossing the Bar)。詩中第一句寫:「日西沉,晚星出,一個呼聲喚我多清楚!」(「Sunset and evening star, and one clear call for me!」,黃杲炘譯本。)直到如今,天星小輪下屬的渡輪還是依照傳統,每一艘的名字裡都包含了一個「星」字。

Mithaiwala信奉的祆教,即人們俗稱的拜火教,其教義認為世界是由光明與黑暗、正義與邪惡的不斷鬥爭構成的。以明亮的天星為公司命名,或許也暗含了Mithaiwala對光明神靈的無限崇敬吧。

另一些渡輪駛往香港幾個主要離島。多年來離島因與市區之間交通不暢,多數沒有經歷大規模城市化,保留了南方小島的美麗風貌。南丫島、長洲島、大嶼山上的梅窩,都因此成了本地人郊遊度假的好去處。坐半小時的渡輪,就能拋開喧囂,偷得浮生半日閒。

離島之一的青衣因為地理位置關鍵,不但是青馬大橋的其中一端,也是市區與大嶼山機場之間地鐵、巴士線路的必經之地,但昔年的青衣卻連公共輪渡都沒有。張愛玲回憶在香港大學讀書的日子時寫道,同學中有個女孩叫周妙兒,父親與何東爵士齊名,闊得不得了,買了整座青衣島蓋別墅。因渡輪不通,就邀請同窗們攤錢租船去她家玩。父母離異、靠獎學金與母親資助讀書的張愛玲囊中羞澀,難以承擔這筆費用。誰料滄海桑田,短短幾十年後,去青衣的交通方式如此五花八門,讓人幾乎忘了這是一個島嶼。只是當年周家的別墅,也不知今安在了。

隔海相望的澳門,從上環坐一小時水翼船就能抵達。羅大佑《海上花》裡寫「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隱隱地蕩漾」,以這首歌為主題曲的同名電影,故事正是發生在工業化以前的澳門。沒有賭場酒店、紙醉金迷,只有石板路蜿蜒,老房子被闊葉掩映,還有百合花一樣的女主人公。港澳水翼船所連結的,不只是亞洲金融中心和東方蒙特卡洛的高談闊論,也有香城與葡式小鎮之間的喁喁私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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